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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六章 猝不及防的涅槃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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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小的身影,如流星般,從高高的崖頂直墜而下。

東寰登時呆了。

一襲白裙如梨花般綻開。

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——在東寰眼中,這一幕仿佛被無限拉長——西溪的面容越來越清晰,她似乎蹙眉,有些不高興,可唇角又是微翹的,帶著幾分淺淺的笑意。崖底的風嘩啦啦地向上鼓吹,帶著熱辣辣的火氣,將她黑亮的長發在腦後吹得筆直。而奇怪的是,裙擺卻向四周散開,有如一朵美麗的盛放梨花。

梨花緩緩綻開,西溪唇角的笑意愈來愈濃。

她雙唇微動,是在說什麽呢?

只是一怔之間,梨花就近在咫尺了。

東寰想要伸出手臂,接住就要落下的西溪,卻徒勞地發現原來自己的雙翅已然銷融,唯有幹枯焦裂的幾根翼骨孤零零地支棱著。

他急了,大聲地喊了起來。可一開口,噴出的卻是團團火苗——神火已然燒穿了他的胸膛。

他仿佛看見了西溪眼角的淚,那微動的雙唇是向他傾訴什麽呢——她似乎在說,“東寰,我來了——”

我來了——

朱西溪終於看清了東寰的面孔。

她曾不止一次地見識過東寰的原身,每每都感到不可思議,真心實意地讚嘆不已,深覺著世上怎麽還有這般美麗華貴不可方物的神鳥。而言,眼前的景象,卻令她心痛不已,那個焚燒的有如一團焦炭的東西,真的是她的東寰麽?

她凝視著焦炭上亮晶晶的雙眸,從中看出了驚愕、悲傷、痛苦與絕望。

是了,這是她的東寰——只有她的東寰才會這樣望著她。

她輕舒一口氣——所幸,來得還算及時。

風將頭發撕扯地發痛,耳朵仿佛都要被扯掉了。迎面而來的熱氣令朱西溪幾要窒息過去,每一分下落都讓肌膚寸裂的痛苦倍加清晰。

原來,浴火之痛是這般艱難的呢!

她飛快地下墜,待看清東寰眼中的驚愕與絕望時,她的心如突遭重錘一記,疼地她險些閉氣。她努力伸長了手臂,努力地做出輕松的笑容,仿佛要投入東寰的懷抱,又仿佛要與熊熊的神火融為一體。

我來了——

所幸,還來得及見到你。

不幸,不能再陪你前行。

世事滄桑前路漫漫,只能陪你到這裏了,望君珍重。

雪白的梨花就在眼前,而他卻無法擁抱。

每一分靠近,他都能覺察出梨花的枯萎,白色在烈風熱氣的蒸騰下很快就渲染成了黃色。

梨花在枯萎!

神火仿佛感受到了聖木的氣息,頓時歡騰起來,竭力噴湧出熱烈的火苗。

突然,一個火苗猛地竄起,吐出長長的舌頭,向著梨花飛去。

梨花不躲不移,依然堅定地向著這個方向固執地墜落。

西溪的笑容越來越近,越來越清晰,東寰仿佛聽到了她的喃喃低語“我來了——”。

然而,一道火苗呼地噴湧而上,巨大的火舌頓時遮蔽了半個天空,仿佛巨口要將西溪一口吞下。

“不要——”東寰的眼淚隨著這聲嘶啞的吼叫一道迸出,定格在他眸中最後一刻的,是西溪的笑靨——比最美的梨花還要燦爛。

清越高亢的鳳鳴,響徹於山谷之間。

回聲陣陣,不絕於耳。

蓮居中的東寰呼呼大睡。

重生果然是個力氣活,累得他幾乎都要飛不回琉璃溪了。一入結界,他立時就沖進蓮居,撐著最後的力氣封閉了蓮居,便雙眼一闔,倒頭大睡。

一直守候在琉璃溪的蘩傾弢祝等人,遠遠瞅見東寰越飛越近的身影,驚喜極了,激動險要彈冠相慶。

可是,另一個人呢?

不祥的預感令他們心下一沈。

東寰這一睡,足足睡了一千五百餘年。

這可是前所未有的長長一覺,由此可見,此番重生委實辛苦,不然,哪裏需要這許多時間來休養恢覆。

蘇醒後的東寰,煥然一新,容光煥發,精神卓絕。

他信步走出蓮居,卻見著只有弢祝一人獨坐案邊飲酒,仿佛悶悶不樂的樣子。

“你這老鰲,見著我,也不恭喜一聲。”重生後的東寰只覺得神清氣爽,竟難得地與弢祝開起了玩笑。

“你才一回來,我就恭喜過了好不好——”弢祝頓了一頓,低聲又道:“你這一覺足睡了一千五百年,舒坦不舒坦?”

“舒坦!怎麽不舒坦?”東寰笑著張開雙臂,仿佛炫耀似的展示給弢祝看,“你看看我,羨慕不羨慕?嫉妒不嫉妒?”

“我羨慕你?嫉妒你?”弢祝嗤之以鼻,“你睡傻了罷?!哼哼!對了——”弢祝突然眸光一暗,似有片刻遲疑,然後道:“你這一覺委實夠久,可忘記了什麽?”

“忘記了什麽?”東寰楞住了,隨即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起來,“你擔心我會忘記你麽?哈哈!你委實想多啦!我忘記旁人,也忘不了你這老鰲!”

他沖著弢祝虛虛一點,“咦?你這老鰲何時也學會說酸話啦?哎呦餵,難不成你喝的不是酒,而是醋?”

說著,東寰走到案旁,徑直舉起酒壺就往嘴裏灌。“咕咚咕咚”連著幾大口後,東寰這方放下酒壺,隨後抹去唇邊清亮的酒液,讚道:“好酒!滋味不錯!你的哪個孝子賢孫孝敬來的?難得啊難得!稀罕啊稀罕!”

若是以往,東寰說這等話,弢祝必要跟他爭論一二——縱然自家子孫不爭氣,可也不能這麽讓旁人冷嘲熱諷。然而,令東寰訝異的是,這一會,弢祝卻一言不發,只呆呆地望著自己,眸中既有疑惑,也有不滿,嗯——似乎還有些傷感?

奇怪,他傷感什麽?東寰是不會承認自己老眼昏花的,所以,定然是這老鰲喝酒上頭了。

望著東寰遠去的背影,弢祝默默地握緊掌中酒盞。

心中的猜測如波浪般起起伏伏——東寰連西溪親釀的酒都喝不出來了麽?到底,那一日,發生了什麽?西溪還能回來麽?為什麽東寰似乎不記得有西溪這個人的存在?難道他真得會忘記西溪——那個讓他盟誓於天地的女子?

琉璃溪的每個人,似乎都很開心,又似乎很悲傷。

他們望著蓮居的方向,唇角是翹的,眼圈卻是紅的。

金婆婆躲在琉璃溪底久久不願現身,偶爾有一兩個晶瑩的泡泡浮出水面,只是不知——這是她的嘆息,還是她的眼淚?

這令東寰頗覺莫名其妙——大家夥兒看著他想笑又想哭的樣子,委實別扭得緊。他曾直言詢問松公,松公沈默良久,然後方慢慢道:“上神切莫多想。只是大家夥兒心裏委實擔心,見您一睡就是一千五百多年,這下終於蘇醒了,歡喜來得太突然,所以才有此異樣。”

是麽?東寰本心覺得這話不盡不實,然而,細細一想,好像也說得過去。

算了——他一貫是個閑散人,素來對琉璃溪諸人都不做管束。大家夥兒喜歡怎樣,就怎樣罷!

恭送走了東寰上神,松公立馬去尋金婆婆。

“趕緊著,速速將朱仙子的東西都藏好。最好送出琉璃溪,一件也別留。”

金婆婆難過道:“真要如此?一件不留?連個念想都不留?”

松公嘆氣道:“我又何嘗願意這般?這是當時你我一時疏忽,被朱仙子套出了真話。朱仙子一去不回,或許真是兇多吉少了。瞅著上神現如今的樣兒,不管他是真得忘記還是假得忘記了朱仙子,反正,都不能讓他看到朱仙子的任何一樣物件。”

“或許過些日子上神就能記起來了呢?”金婆婆猶自抱著幾分希望。

“倘若上神真得忘記朱仙子,也不失為一樁幸事。否則,以上神的性子,若曉得他的平安無恙是朱仙子拿性命換來的,指不定要捅出什麽大簍子呢?咱們可僥幸不得。” 松公正色道。

金婆婆心如刀割,卻只能承認松公說得在理。他們親見上神與朱仙子鶼鰈情深,如今伊人已去,上神好不容易從浴火中熬回一條命來,可萬萬不能再出岔子了——畢竟,這偌大的琉璃溪,唯一的靠山就是上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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